九面風四方歌

索林得了怪病。

他变得不会哭了。

不是流不出眼泪的不会哭，而是他难过时会反而露出笑容。越伤心笑得越厉害，越悲痛越显得欣喜。本身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矮人天生快活，对快乐的感触比对悲伤更多；再加上阿佐格战败，山之心回归，孤山已经收回的现在也没什么让他悲伤的事。索林整天喜气洋洋，就差嘴里哼起小曲，以至于根本没有发现这种病的存在。

然后霍比特老爷终于在孤山住够了要回家，十三个矮人出门去送他。临行时索林用力揽住比尔博抱了好长时间，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一阵抑制不住的爆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比尔博愣了，菲力奇力愣了，所有人都愣了，索林自己也愣了。

而他这时还在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得连前来见证的瑟兰迪尔和巴德都皱起眉头。比尔博的表情从疑惑逐渐变成气愤，甩开索林的手臂就走：看您老这么高兴我滚蛋，就不用劳您大驾多送一程了吧！

索林急得百口莫辩，在后面边笑边追：哎我没想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对不起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真的很难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飞贼老爷你听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解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比尔博不听，马上要骑马，索林急得不难过了也开始生气了，大喊一声：我真没要笑！！！

飞贼回过头来了。

但你刚刚笑了整整二十分钟，比尔博冷酷指出。

我本意挺难过的，你都不听我说话哈哈哈哈哈哈哈……索林说到一半又开始笑，赶紧捂住嘴巴。

这下大家都感觉到不对劲了，毕竟孤山王最讨厌的就是惹飞贼老爷生气，肯定不可能有比尔博生气了还在笑的道理。杜瓦林赶紧把霍比特人的马拉住，一群矮凑在一起叽叽咕咕讨论了半天。

巴林突然抬起头来：我懂了。

巴林：这是诅咒！

总之前后解释了一下，意思就是龙病带来的后遗症之一。让人表情和情绪一并错乱，最后连悲伤和喜悦都分不清楚，只能在金币堆里发笑，可怕得很！

那那那咋办啊，奇力慌了，大舅不笑的时候就很恐怖了，笑起来更恐怖啊。

索林：少说两句好侄子，不然我还能更更恐怖。

巴林又解释一番，总之就是说其实没啥治愈方式，但也没到致命的地步。如果有什么情况让他悲痛欲绝到再也笑不出来了，那这个诅咒可能就破了。

所有人齐刷刷望向比尔博。

比尔博：？

比尔博：你们什么意思

比尔博：要杀我给索林做药引子？？

当然杀是不可能杀的，但要说盼着飞贼老爷死好像也不太吉利。总之比尔博先骑马走了，来了一出此去一别不复见，索林难过得不得了，笑了整整三天。

那三天奇力永远离索林有五十步远。

然后又过了几年，比尔博在巴林授意下远程对索林进行一个病的治愈工作，书信来往一段时间后唐突写信告诉他，我觉得我们不合适，干脆绝交吧。

索林又一次难过得不得了，一想起来这事就笑，嘻嘻嘻哈哈哈过了好几个月，整个埃瑞博充满快活的空气。最后终于连出这个主意的巴林也受不了了，赶紧特快加急给比尔博写信：还是跟他坦白说这是假的吧，我们大厅现在一片肃穆只听得见索林的笑声，怪瘆人的……

于是这个办法也正式告吹，但除了比尔博以外实在没谁还能让索林先生有这么大波动了。飞贼老爷假死肯定行不通，真死那更不行了！于是比尔博把治愈索林的希望悄咪咪落在自己寿终正寝那一天，反正霍比特人的寿命没矮人长。

结果六十年后拿着戒指的比尔博：我怎么还活着啊？！

不过索林挺高兴的，比尔博过生日那天索林在场，他还在笑，是真笑。

但比尔博很快就消失了，一个人悄咪咪放下戒指去了幽谷。去开会的矮人传消息回孤山，说飞贼老爷还挺精神，但模样突然变得很老很老，看起来时日不多了。索林知道以后又断断续续笑了好几个小时，最后十分懊恼地抱住脑袋。

我不想笑的，他说，我难过死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然后弗罗多护戒，索林和戴因守着北方阵线，一忙起来也忘了心情不好。魔戒被毁战斗结束，索林赶紧跑到幽谷去看比尔博，看见个超级老头子。超级老头子对着索林笑，索林也对超级老头子笑。笑了半天比尔博突然意有所指地问，你这笑是真心的还是难过的？

索林抱紧他说哈哈哈哈哈你猜。

他们又相安无事过了几年，弗罗多要带比尔博乘船西渡。索林大笑着送走那个超级老头子，又断断续续笑了好长时间。

比尔博去世那年大家都有所感应，索林又一次千里迢迢来到夏尔，站在橡树下却不知所措起来，只是不停地笑。山姆招待他回袋底洞坐坐，细心地带他参观比尔博以前不让进的房间，那是个新开凿的洞穴，里面用橡木铺了地板。

山姆说：这是秘银甲，这是刺叮，这是那个你们找到的宝箱，这是你给他的合同。

山姆说：这是你们用过的碗盘，这是你们十三个人唱歌的画像，这是你们六七十年来通过的所有信件。这是你衣服上的毛毛，他说这是临走前特意悄悄拽下来的。这是……索林先生？您还好吗？

索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索林看着那些被妥善收藏的零碎物件，笑得几乎喘不上气来。他想到那个小老鼠一样的霍比特人，悄悄地、得意地、兴高采烈地将关于他的一切都收集起来，保管在一个小小的洞穴里。那些包括但不限于他的拥抱，他的亲吻，他赠予的发珠，他被霍比特人戴上的花环。这些收藏里甚至有一块两面都脏兮兮的玻璃，他记得那是因为他们有一次吵架，互相把脸贴在窗户两边瞪着眼睛做鬼脸。

几岁了！索林边大笑边大声说，飞贼老爷，这可没有金币值得收藏啊！

他仍在笑、仍在笑，仿佛要把一腔血都笑到喉头，仿佛要把这一生所有的笑全部用光。他站在一大堆不值钱的破烂里，仿佛身处宝库，又像回到家乡。他笑得喉咙撕裂，笑得小腹酸疼，笑得头昏脑涨，笑得泪水从他眼角滑落，弄得满脸都是眼泪痕迹。不知过了多久他总算感到疲惫，那几乎令人害怕的笑声逐渐停止。索林捧起那些乱七八糟的旧东西，将它们紧紧抱在怀里。他最后轻轻笑了两声，终于安静地哭了起来。

他的诅咒解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