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面風四方歌

什么都搞,子博很多
朋友有缘一定相聚

(我的微博是@PETA地球善待相棒组织 ,主要内容是废话和lft发不出来的文)

潮声

精灵宝钻,潮声。梅斯罗斯和梅格洛尔的故事,如果二梅在大梅被救回来之前失去了听觉,而且再也没有恢复过。

bug和私心很多,有大量捏造。没有严谨考据过,看个乐就好。

概要:我能够从任何地方找到你,即使我们已经在错误的路上行走太多。玛卡劳瑞在纸上写,轻轻用掌心盖住兄长的眼睛。他开始哼一支摇篮曲的旋律,用灵魂抚平苦难者的伤痕。他用眼睛说:不必忧虑,不必惋惜,迈提莫,现在睡吧。






潮声

 

 

 

“早——上——好,”梅斯罗斯躺在病床上,盯着弟弟的眼睛。他慢慢张合嘴唇,让梅格洛尔能看清自己的每一个口型,“玛——卡——劳——瑞,早——上——好。”

床边的梅格洛尔愣了一会儿,终于看懂他的意思,弯着眼睛笑起来。早上好,哥哥。他在纸上写,你不必把嘴张得这么大的。

“我知道你能明白,”梅斯罗斯低声说,“我只不想让你太疲惫。”

 

*

 

梅格洛尔听不见了。

梅斯罗斯直到被芬巩带回希斯路姆后几天才知道这件事,费艾诺的次子在不久前去过一趟桑戈洛锥欧姆,为从黑暗大敌的控制下救回自己饱受苦难的哥哥。梅格洛尔以他嘹亮的销金之声边走边唱,用旋律驱逐黑暗,以歌谣寻找他的亲人。但他的歌声很快被魔苟斯发现,堕落维拉故意将暴虐之山所有的声响都驱赶到歌者耳边,不让他听见别处传来的任何声音,也将他的歌隔绝在无数噪音里。坚韧的费诺之子在暴烈声响中奋力跋涉了七天,他的鼓膜被震破后再未愈合,耳孔流出的鲜血几乎浸透了他的双肩。最后他的救援行动一无所获,自己也在无尽噪声中失去意识。大鹰奋力将他从山腰带回希斯路姆,而他从那以后再也没能听见过任何声音。

 

最先发现这件事的是芬德卡诺,他欣喜若狂地见到堂亲睁开眼睛,一边高兴地呼喊一边跳起来去为他拉开窗帘。但那声呼唤没有得到回应,梅格洛尔好像没有发现他的声音那样静静坐起上半身,疑惑地扶着一侧太阳穴的位置。

他偏过头去抬起一边耳朵,等待片刻后又是另一边,最后深深拧起了眉头。芬巩发现他的模样不算正常,连忙紧张地回到床边注视他。亲爱的玛卡劳瑞这才注意到堂弟的存在,指着一侧耳朵对他摇了摇头,又示意他取来桌上的记录本和羽毛笔。

我听不见你说话了。梅格洛尔写,不是太大问题,但我想我需要一些时间适应。

芬巩像被施了咒一样定在原地,好一会儿才慢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又眨了一下眼睛:“玛卡劳瑞,你说什么?”

梅格洛尔没有反应,只是偏着头苦笑着看他。芬巩只好从堂兄手里抽出记录本,在上面飞快写道:你说你听不见我说话了是什么意思?

那失去声音的人叹了口气,没有回答,而是伸出手去用力抱了一下那年轻精灵的肩膀。芬德卡诺愣了半秒,手忙脚乱地将他整个儿抱回去:“请别吓唬我——请别吓唬我!”年轻些的精灵带着哭腔说道,芬巩绝望又惊慌,几乎要为他流下泪来,“这一定是魔法或幻象,是黑维拉的阴谋!等我们把大敌打败你就又能听见了,玛卡劳瑞,别再吓唬我,好么?”

而梅格洛尔却似乎对此接受良好,他拿起桌上的纸笔,笑着写道:我听不见你说什么,亲爱的弟弟。但迈提莫仍在等一个人过去寻找他,英勇的芬德卡诺或许可以将哭的力气省下来用在别处上。

“可我——”

这次梅格洛尔看懂了他的神情和唇型,轻轻竖起食指放在嘴边,对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但是——”

别哭啦,他写,水杯里的水都被你弄得振动起来了。

“你怎么阴阳怪气我!”芬巩看着那行字破涕为笑,但他很快又难以自抑地吸起鼻子,抓着梅格洛尔的手发出一声叹息。

 

最好的歌者失去了听力,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莫大打击。梅格洛尔回到第一家族的营地里时费诺里安们手忙脚乱地闹成一团,凯勒巩终日泡在野外寻来各种药草,卡兰希尔和库茹芬则将精力放在助听仪器的研究上。这些努力没有任何效果,梅格洛尔依然只能用纸笔和他们交流,直到所有人都觉得精疲力尽。

梅格洛尔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很快将弟弟们都叫到他休息的营帐中。他将手指放在喉咙处感受震动,努力试着对弟弟们说话。但由于缺少听力做调整,大家都几乎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于是他只好再次拿起纸笔,在纸上写:我现在听不见外界声音,也无法继续代替梅斯罗斯管理诺多族。所以卡尼斯提尔与库尔沃暂时摄政,提耶科莫负责军务上的事情。双胞胎只要跟着练兵就行,别再为我做无用功。

他的兄弟们面面相觑,凯勒巩对这个决定异常不满,急得直拽自己的头发。梅格洛尔安静地盯着他,那急性子的精灵狠狠跺了下脚,几乎要把嘴唇咬出血来。

等迈提莫回来,别让他太快知道这事。他继续写,然后将纸张举起来给弟弟们看。凯勒巩咕哝了一句刚学的辛达语脏话,从口袋里抓出一把不久前新采的药草扔在桌上。他说:“那我现在就照你说的做,卡纳芬威。但你最好别指望我太多,毕竟你根本不知道怎么指挥我。”

他恶狠狠地、一字一句地对梅格洛尔说完,带着胡安快步离开了希斯路姆的营帐。

“我们会劝劝他。”卡兰希尔皱起眉来,“但玛卡劳瑞,你真觉得这个处理方式是可行的吗?”

我总会学到更多沟通方式的。梅格洛尔盯着卡兰希尔的唇形,安静地纸上写道。

忽然成了眼下最适合承担责任之人的墨瑞芬威摇摇头,慢吞吞地站起身来。其他几位年轻些的费诺里安也只好跟上,梅格洛尔微笑着目送他们离去,又将手指摁在了喉咙上。

“啊。”他说,“啊——啊。”

 

*

 

幸运的是,到梅斯罗斯带着弟弟们去往希姆凛附近时,梅格洛尔的读唇水平已经有模有样了。而不幸的是——最不幸的是,亲爱的玛卡劳瑞依然听不见半点声音。无法聆听便无法歌唱,费诺里安们第一次失去歌声陪同,这让每个人都觉得灵魂空虚不已。梅格洛尔一天比一天更安静,他依然表现得十分沉稳,他的兄弟们却一天比一天更接近发疯。

“我受不了了。”凯勒巩又送回一把毫无作用的药草,以最后的耐心如此宣布道。日复一日的无用功耗光了他的希望,费艾诺的三子从未这么长时间地失去哥哥的歌声,他无法继续忍受下去,索性带着库茹芬跑到了阿格隆隘口。提耶科莫不再经常出现在玛卡劳瑞身边,只有各种各样的草药和诡异的偏方定期送来。他有一次甚至随信附了一整个熊胆,梅格洛尔试探性地尝了一下,被那诡异的苦腥气呛得干呕半天。

卡兰希尔则试图与矮人们做交易以取得他们的技术,矮人虽然贪婪却不虚伪,拿到足够的回报后慷慨地分享了他们一族传统的助听器图样。诺多的工匠们欣喜若狂,加紧打造了适合王子的尺寸——然后梅格洛尔将那个做得相当精致的镶金牛角举到耳朵旁边,无奈地向弟弟摇了摇头。

卡兰希尔不信邪地拿过牛角放到自己耳边,梅格洛尔恰好轻轻拉了下椅子,木脚与地面摩擦的声音横冲直撞地传了过来,在他耳朵里如同滚雷一般轰轰作响。他连忙把牛角拿远了些,难受地拧起了眉毛。

“我想它只能把微小的声音放大,却无法让已经失去的听力再次回来。”墨瑞芬威越想越来气,索性一把将那个助听器掼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卡纳芬威!你能听见我吗?我宁愿和你交换这副耳朵,只要你能听见就行!只要你能唱歌就行——卡纳芬威,你再为我们唱一次歌吧!”

梅格洛尔盯着他的嘴唇看了一会儿,苦笑着摇了摇头。

直到红发的双胞胎找到他,兴致勃勃地问:“我们能创作一套手语么?比如这样?”阿姆罗德伸开双手比比划划,先用一根手指点向哥哥的胸膛:“这是‘你’,”又伸手点了点自己,“这是‘我’。”

梅格洛尔眨眨眼,似乎对这个计划颇有兴趣。他在纸上写:好啊,那让我们试试吧。

 

费艾诺的孩子们继承了语言大师的天赋,他们很快研发出一套手语的雏形,点头是摇头否,张开手臂便是阿尔达,合拢掌心就是他们一家。阿姆拉斯用手指比出数字以指代他们兄弟几个,然后用比比划划地问道:你能分清楚我们俩吗?

梅格洛尔写道:你是安巴如萨。并在后面画了个眼睛弯弯的笑脸。

阿姆罗德哼了一声:“我们都是安巴如萨,哥哥,你怎么来到中洲后学会投机取巧了?”

“但手势能表达意思,玛卡劳瑞不用看嘴唇就能知道我们在说什么了!”阿姆罗德倒是高兴得很,他合拢掌心对失聪的精灵举了一下,表示“家”——然后他们的好哥哥高兴地张开双臂,把两个弟弟一起揽进了自己怀里。

无论如何,大家对梅格洛尔恢复听力这件事仍然抱有希望。即使那希望从又大又明亮逐渐变得像行将熄灭的小小火苗,第一家族的年轻精灵们还是愿意一次又一次尝试下去。毕竟埃尔达的身体如此强韧,一双耳朵又算得了什么?它们总会康复的,除非命运预示它如此——但又有怎样的命运要通过失聪来预示呢!

于是凯勒巩送来愈发奇形怪状的药物,卡兰希尔和库茹芬隔段时间就要碰头开次助听器改进大会,双胞胎逐渐将手语词汇扩展到了几乎能将所有昆雅单词都涵盖进去的地步。只有梅斯罗斯从离开病床那天起就坚持对他说话,日复一日地说、盯着他的眼睛说,不再刻意放慢语速,仿佛梅格洛尔仍能像以前那样听见他的声音似的。

而这反倒合了歌者的心意,他轻而易举地跟上了梅斯罗斯的语速,并以同样的速度在纸上写下回答。如果不是每次说话时梅格洛尔都不得不盯着哥哥的嘴唇,他们之间的相处就和从前没什么差别。梅格洛尔甚至开始学着撰写乐谱,他根据音韵在纸上画出五条细线,将蝌蚪状的符号填在代表旋律的位置上。他用纸和笔教会其他精灵如何按照乐谱演奏,于是第一家族的营地里就又有了音乐——失去听觉的梅格洛尔目光比任何埃尔达都毒辣,他甚至看得清演奏者的手指动作,以此判断他们是不是弹错了音。然后他便故作嗔怒地将乐谱卷起来轻轻敲在他们脑袋上,换来一片轻快的笑声。

他听不见这笑声,却看得见精灵们脸上的笑容。一切都似乎回到正轨,除了梅斯罗斯盯着他的眼睛、阿格隆不时送来的药物、信差们塞进他手中的仪器、双胞胎手舞足蹈的语言。梅格洛尔只是安静地看这一切,他从不拒绝兄弟亲人们的好意,却也不会给出更多反应来。他教导精灵们使用乐器,自己却不演奏也不歌唱,他面带笑意却终日沉默,在营地游走时仿佛一个过于安静的幽灵。

在无尽的寂静中,梅格洛尔很快便提出拥有一块自己的领地。失去声音并不会对他的生活造成太大影响,他还是能思考,也依然能用眼睛视察战况。代替梅斯罗斯执政期间他积攒下丰厚经验,不拿来应用在实战上实在可惜——更何况他也不愿意继续被兄弟们这样小心翼翼地保护起来了,梅格洛尔在纸上写,以前可都是我在保护你们的。

他说得有理有据,梅斯罗斯也无法就这样拒绝他。于是几个月后他前往北方豁口,在那里建造营地、设立重兵。那片地界从此以歌者的名字命名,而他干得确实不错:梅斯罗斯时常在希姆凛收到捷报,信件末尾画一个眼睛弯弯的笑脸。

“你变得有些不一样了。”梅格洛尔回到希姆凛述职的许多个夜晚,梅斯罗斯都会如此轻声叹息。他轻轻抵住弟弟的额头,好不让他看见自己的嘴唇如何动作,“玛卡劳瑞,你往往看得比我们都要长远。那你能看到我们的未来吗?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吗?——即使它夺去了你引以为傲的声音?”即使我们都已经因为誓言失去太多东西,而我们付出的代价甚至不是出奔者中最深重的?

梅格洛尔看不见他说了些什么,只能安静地拍抚哥哥的脊背。不再完美的体格优美之人用左手搂紧失去声音的歌者,让这个拥抱一动不动地持续了很长时间。

 

 

*

 

泪雨之战后费诺里安们再次聚首,而梅斯罗斯的状态变得格外糟糕。阿姆罗德和阿姆拉斯紧张兮兮地注意着大哥的精神情况,时不时冲着其他几个兄弟胡乱比划,过上好一阵子才意识到眼前的并不是梅格洛尔。凯勒巩蹙着眉头瞪了他们一会儿,忽然以一种极为滑稽的模样屈膝半蹲,伸长手臂抓了抓自己的脑袋顶。

“如果你们对模仿动物有兴趣的话——其实你们现在还想玩模仿动物游戏让我觉得很惊讶——这才是大猩猩的动作,你们那个不够正宗。”猎手友好地呲着牙解释道,“但也很有些神似了,你们学得还挺好的。”

双胞胎愣了足足半分钟才反应过来哥哥没在开玩笑,他们愠愠地发出一声“啧”,因为恼怒而不自觉拔高音调:“这是手语,我们要方便对玛卡劳瑞说话才造出来的,提耶科莫哥哥!”

“……这样啊,那挺好的。”闹了个乌龙的凯勒巩咳嗽一声,尴尬地出了门。

 

费诺里安们从未放弃找回歌者的听觉,而梅格洛尔依然听不见任何声音,也从不发出任何声音,所有人都几乎忘了他曾经有那样好的一把嗓子。沉默的歌者用纸笔与众人对话,将乐曲交给盟友弹拨,芬巩死后他捂着耳朵奋力哭了一场,而他即使流下的泪也都是沉默的。

“玛卡劳瑞,卡纳芬威,我的弟弟。”梅斯罗斯阴着脸坐在营帐里,等待梅格洛尔接近自己。歌者看见了他说话的内容,也安静地走上前去,像以前一样轻轻抵住彼此的额头。

无尽悲哀与深切愤怒通过血脉的感应传递给他,誓言如同烈火那样在费诺里安们的灵魂深处燃烧,既温暖他们也灼痛他们,带来目标也带来死亡。梅斯罗斯现在十分清楚这件事了——于是他又问:“玛卡劳瑞,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吗?”

一阵粮草装卸的砰砰声忽地从窗外响起,那动静实在与战场太过相像,梅斯罗斯不易察觉地颤抖了一下,下意识攥紧弟弟的指尖。

梅格洛尔一如从前那样看不见他的嘴唇动作,自然也无法做出任何回答。梅斯罗斯只是问,如同问一个一言不发的活雕像,又像问那些再未给过他们回应的大能者。希姆凛领主压抑太多也苦痛太久,实在需要一个听不见的活人聊以倾诉——这样看来玛卡劳瑞给他提供的方便倒是不少。梅斯罗斯拥抱着歌者如此想道,但他还是更愿意听见梅格洛尔歌唱,哪怕一次也好。

“你为什么不能再唱了呢,”梅斯罗斯微微与他拉开距离,让弟弟看见自己的嘴唇动作,然后低低问道:“声音明明是你最引以为傲的东西。”

梅格洛尔安静地看着自己的兄长,面上露出无可奈何的神色。他伸手摁住自己的喉咙,努力张大嘴,说道:“啊。”

“啊——啊。”

梅斯罗斯忽然再也控制不住那些悲哀,他伏下身去把鼻尖埋进歌者的头发,咬着牙落下一滴泪来。

 

*

 

玛卡劳瑞从桑戈洛锥姆回来后再也没有开过口,曾听过他那销金嗓音的精灵们也随着无数场战役死散离去。以致他们从西瑞安河口将那对双胞胎带回营地时,有不少精灵根本不知道梅格洛尔还会唱歌——那家伙只是个聋子罢了,深受费诺里安之苦的孩子们这样说,既聋又哑,心肠还很坏。

埃尔洛斯第一次对埃尔隆德如此抱怨是在早餐桌上,梅格洛尔背对着他们搅拌一杯面糊,孩子以为这样就能有效规避坏话被听见的危险。而梅斯罗斯忽然从背后拎起他的耳朵,把他提溜到灶台前面,拧着眉毛说道:“道歉。”

“我哪里说错了!”埃尔洛斯在高大的精灵手中扭动挣扎,“这些不是事实吗?再说我道歉有什么用?他又听不见!”

“道歉!”梅斯罗斯怒吼起来,声音震得整个房间嗡嗡作响。桌旁的埃尔隆德吓了一大跳,梅格洛尔依然在安静地关照着锅子,只是有意往灶台边的孩子旁边挪了挪,好为他挡住可能会飞溅出来的木炭火星。埃尔洛斯则梗着脖子拒绝配合——他咬牙切齿地尖叫:“就不!”

“埃尔洛斯!”埃尔隆德小声喊道,担忧地跳下椅子跑向他的兄弟,椅子腿和地板磨出一声巨响,“别在这时逞强——”

埃尔隆德惊慌跑来时将一个盘子扫落在地上,外面又有车轮声响起,梅斯罗斯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勾起太多糟糕回忆,进入了几近无理智的状态。他愤怒地高高扬起巴掌,马上要落到那倔强的小朋友身上。身处风暴中心的玛卡劳瑞是在场唯一一个情绪还算平静的精灵,他不紧不慢地将热松饼从锅里盛出来,顺势轻轻转了个身,将埃尔洛斯护进自己怀里。

然后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本子,在上面写道:随他们去吧,迈提莫,反正我听不见他们说什么。结尾一如既往地跟着画了一个眼睛弯弯的笑脸,就和他从前一直画的那个一样。

“你不应该纵容他们侮辱你!”梅斯罗斯几乎颤抖着咆哮,“而且唯独!不能!侮辱你!”

我们毁了他们的家乡。梅格洛尔继续写,他们只是骂我两句已经算得上是好孩子了。更何况埃尔隆德从来没骂过我,对不对,埃尔隆德?

他对另一个孩子举起手中的本子,微笑着点了点上面的内容。埃尔隆德看着那行俊丽的文字,愣愣点了点头:“但我只是觉得……没必要,”他组织了一会儿语言,勇敢地选择站在双生兄弟这边,小声说道:“而且我也不觉得埃尔洛斯有错。”

梅格洛尔没再多表示什么,只是摸了摸两个孩子的脑袋,将他们打发到新的松饼盘子前面去。梅斯罗斯沉默地看着他,眼神显得阴鸷而危险。

“所以你认为我们做的一切都是错误的吗?”他在孩子们专注早餐时忽然伸手,一把将弟弟拽到远离双胞胎的房间里。高大的红发精灵将梅格洛尔摁在墙上,咬牙切齿地说道,“所以你觉得你活该被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终日咒骂,甚至不会为自己辩白一句?”

梅格洛尔安静地看着他,并不点头也不摇头。他的双手都被哥哥禁锢住,也无法取出纸笔与对方沟通。于是他就只是沉默着望过去,不表达任何其他意思出来。沉默延续得实在太久,直到梅斯罗斯终于松脱力气,无奈地放开他,自己痛苦地靠在墙上。

“玛卡劳瑞。”费艾诺的长子低声呼唤,“玛卡劳瑞,卡纳芬威,我的弟弟。你失去了声音和歌喉,我们失去了亲人与朋友。而我——你看看我!害怕雷阵雨和冰雹,甚至害怕车轮碾过的声音!我什么都没有了,卡诺,而现在我还不得不看着最后的亲人与我一同背上骂名!

“我本来……我本来没想过这样。你本来应该是一个歌者,你要开口去唱,你要让每一个见到你的人都微笑。而不是在寂静里度过这么多时间,成为一个杀人犯和一个弑亲者。……和我一样。

“玛卡劳瑞,你究竟是怎样看待这些的?”梅斯罗斯的话音几乎带上些泣声,他不再在弟弟面前藏起言语,将那些悲哀的问题一连抛到歌者面前:“我们做的一切真的是正确的吗?你或许早就知道我时常这样问你,那么你的回答呢?即使不开口也好,即使只有点头也好,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梅格洛尔依然沉默,他上前几步揽住哥哥的肩膀,轻轻摸了摸那沾着硝烟气息的红铜色头发。

 

 

梅斯罗斯又在梦中见到血与火。堆叠的尸体,翻涌的血河,蓝银旗帜在轰然巨响后被踩倒在污泥里;然后是火焰燃烧,明霓国斯在燃烧,西瑞安在燃烧,他自己同样被体内阴燃的暗火烧成灰烬。他们失去了带来药草和器械的兄弟,眼睁睁看着那对喜欢手舞足蹈的双胞胎被长剑刺死;又有孩子尖利的哭声传进他耳朵里,梅斯罗斯找到宝钻持有者的后代。他们恶毒的眼睛死死黏在他身上,低声咒骂他是一个杀人犯和弑亲者——他惶然向四周望,两个孩子化成石头从他怀中沉重滚落,掉在桑戈洛锥姆铁黑色的地面上。他的右手被钉在悬崖高处,梅格洛尔在远处高声歌唱着往他的方向来。那精灵的耳孔已经流出鲜血,浸湿了肩上银色的甲胄。

别唱了!他几乎想要尖叫;别唱了!他几乎想要哭喊:别再唱了,玛卡劳瑞,快带着你的声音离开!

而梦里的他发不出声音,只能徒劳地嘶吼。狂乱的噩梦攫住他的心神,梦境之主摒弃了他,让他只能在旋涡中越陷越深。直到微弱的歌谣从梦境深处隐约传来,那歌如同海浪潮声,将他与无法逃离的深重苦难悉数隔绝。梅格洛尔的声音在他耳边——梅斯罗斯忽然恍惚回忆起一些久远前的东西,那时他被高高吊在暴虐之山的悬崖上,意识昏沉间听见悠远歌谣。那是费艾诺的孩子们之间特有的调子,是迈提莫在照顾弟弟们的同时完成的唯一一首音乐创作。他在歌里唱到玛卡劳瑞的声音嘹亮悦耳,唱到芬德卡诺的模样勇敢可爱;然后提耶科莫出生,后面的歌词就全都变成奈雅芬威劝自己别生气的内容了。

那歌声持续了整整七个日出才渐渐停止,梅斯罗斯记得自己曾回应,但他的每一声呼唤与应和都没有得到回答。唱歌的人只是唱,仿佛根本没有听见他的声音。然后又不知过去多久,芬德卡诺的歌声出现在远方地平线上。

但那最初的歌一直留在他记忆深处,亲爱的玛卡劳瑞曾来寻找过他,以自己的声音和耳朵为他留下一道希望。于是那歌声也在其后的每一场梦里引他归来,保护弑亲者的灵魂与神智,让他暂得一夜安宁休息。梅斯罗斯紧蹙的眉头逐渐舒展开,他颤动着睁开眼睛,正见到梅格洛尔坐在床头,半闭着眼睛低声歌唱。

歌者的声音一如从前,仿佛这五百年间他从未沉默过。他的歌没有歌词,只是用单独的音节描述旋律。而那声音依然像金石,像大海,深处略微嘶哑,旋律却总是梅斯罗斯熟悉的那样。梅格洛尔在唱歌——那是真正的歌谣,梅格洛尔在唱歌!

“卡诺!你能听见了吗?”梅斯罗斯狂喜地问道,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玛卡劳瑞只是轻轻哼唱,神情和缓、目光安宁,他并没有看兄长的嘴唇,视线仅仅落在虚空中的某个点上。

他仍然听不见,他或许永远不会听见了,梅斯罗斯因为这个突然出现的预知感到悚然,他几近绝望地抓住玛卡劳瑞的手指,看见他的弟弟对他笑了一下。

我能够从任何地方找到你,即使我们已经在错误的路上行走太多。玛卡劳瑞在纸上写,轻轻用掌心盖住兄长的眼睛。他开始哼一支摇篮曲的旋律,用灵魂抚平苦难者的伤痕。他用眼睛说:不必忧虑,不必惋惜,迈提莫,现在睡吧。

 

梅斯罗斯直到醒来后才知道,从泪雨之战结束那天开始,梅格洛尔就试着练习唱歌。但他依然无法调整声音,也不知道自己唱得如何。寂静笼罩他太久,让他对声音也失去一切概念。但他还是试着去唱,因为他的兄弟还能听见那些。

只是确实太难听啦,我怕这样唱出歌来会让你们更加难过,为迈提莫唱歌时我的心可吊着呢。梅格洛尔笑着叹了口气,在纸上写:所以我想,还是这样与你们交流更方便些。

而梅斯罗斯已经抓着他的肩膀开始央求:“玛卡劳瑞,请再唱一次吧。”

从未见过这副阵仗的埃尔洛斯深受震撼地张大了嘴。

梅格洛尔于是又开始歌唱,他听不见自己唱了什么,只能从别人的反应中判断水平如何。而此前他的自我评价明显太妄自菲薄,所有人都热爱卡纳芬威的歌声,双胞胎甚至逐渐要缠着他听过晚安曲才愿意入睡,也学会如何在闭上眼睛前亲一下养父的脸颊。

而梅斯罗斯对他恢复听力的希望却愈发稀薄,年长精灵想起那些草药和助听仪器,刻意放慢的语速与手舞足蹈的语言。他想起一些关于阿姆拉斯和阿姆罗德的事情,于是他也开始教导半精灵双胞胎手语——埃尔隆德在进行过几次学习后尝试应用,小心翼翼对梅格洛尔合拢掌心举了一下,表示“家”。

梅格洛尔忽然像被施了咒一样呆住,好一阵子才红着眼睛张开手臂,把两个小家伙一起揽进了自己怀里。

 

 

*

 

 

“玛卡劳瑞,你往往看得比我们都要长远。”梅斯罗斯握着手中光辉灿烂的宝钻,青烟从他掌心腾起,他的声音干涩得可怕,“那你现在能看到我们的未来吗?”

梅格洛尔无声地摇头,目光落在哥哥那双即使映着宝钻也依然过于灰暗的眼睛上。

“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吗?”梅斯罗斯又问,却并不期待他回答。他只当自己问一座活雕像,或从未回应过他们的大能者。但梅格洛尔这次给出了回答——歌者抬起手,咬破指尖,在地上写道:并非全然正确,但也并不只有错误。

“即使它夺走你的耳朵与喉咙,让你在寂静中度过这样长时间?”

“即使我们彻底失败,那些无辜的孩子都白白失去他们的亲人?”

“即使弑亲者刀下血流成河,而这些鲜血本可以不必流下?”

梅斯罗斯咆哮着诘问,歌者便望着他的眼睛回答:是的,迈提莫。你并不只行恶事,也没有掐灭希望。我们仍能同在一起,或许还能做更多事情去。

“已经晚了,卡诺。”梅斯罗斯忽然笑起来,攥着宝钻的手几乎被灼出骨头形状。他毫不犹豫地向后仰倒,在被拉住前就已经滑进地底岩浆。梅格洛尔徒劳地站在大地裂隙旁,安静地捂住自己的耳朵,发出绝望而无声的尖叫。

 

 

很久以前费艾诺众子对二哥恢复听觉抱有极大希望,他们说:它总会康复的,除非命运预示它如此——但又有怎样的命运要通过失聪来预示呢!

那命运确实是有的。梅格洛尔望着手中的宝钻想。他确实听不见了,听不见说话也听不见哭喊,战火延烧和武器碰撞对他来说都是一片沉寂。但歌者在寂静中听见的是其他不同的声音,从失去听力那一刻开始,他就在沉寂中听见海浪翻涌的巨响。

那其实是他的血液在冲刷血管,是呼吸带起风声,是心跳化成雷鸣。从走下桑格罗锥姆开始、直到他的哥哥投入裂隙,他一直听着那些震颤。无尽潮声仿佛预言又如同呼唤,而他现在终于知道那些潮声将指引他去往何方。

怎样的命运要通过失聪来预示呢?他在心里喃喃重复,转头望向面前的海。歌者长长地、长长地叹息,沉默着将誓言投进浪花之间,独自一人远行去了。

 


评论(8)
热度(263)
  1. 共27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九面風四方歌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