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面風四方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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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微博是@PETA地球善待相棒组织 ,主要内容是废话和lft发不出来的文)

应许之人/Immanuel

精灵宝钻,应许之人。诺丹妮尔和费诺里安的故事,如果诺丹尼尔能在灵魂深处听见孩子们的呼唤,无论他们已经离她多远。

概要:人只有在痛苦至极时会呼唤母亲——穷极呼天,痛极呼母,费艾诺的孩子们背神而去,便从未向大能者们呼求过什么。他们也根本不需要任何大能者的意志,因为他们拥有只属于自己的,永不离弃他们的神。


 


应许之人/Immanuel



 

起先只是一声呼唤。

那声呼唤自遥远处来,从心底生发,带着惶惑与痛苦飘进她灵魂里,萦绕在她并不安稳的梦中。那是更年幼些的安巴如萨的声音,她最喜爱的、刚刚才长大成人的小精灵。他在烈火燃烧的船舱里绝望地打转,被滚滚浓烟呛得倒在地上。他无人陪伴、无人注意、无人在乎,只能在被焚身时惊恐痛呼:“母亲!——救救我呀,母亲!”

诺丹妮尔猛地从梦中惊醒,她在双圣树熄灭后的星光下走到窗边,远远探头向东方望。她感到头脑深处传来尖锐的震颤,下意识腿一软跌坐在床边。而她幼子的灵魂惶惑地离开化为灰烬的身体,像一缕青烟那样飘向亡者殿堂了。

 

所有母亲都能听见孩子的呼唤,这在埃尔达中真实存在,而不像次生子女之间那样更像一种浪漫传说。对诺丹妮尔来说尤为如此——爱与命运将他们的灵魂并在一处,于是她便拥有身为母亲的特权。当孩子们真心实意地想念起她来时,她总能从脑海深处听见幼子呼唤自己的声音。那些年轻的精灵们都那样爱她,无论他们是在几百里外的猎场上追兔子、还是在一墙之隔的工作间被砸了指头,都会下意识想要将一切都告诉诺丹妮尔。而母亲应下那些呼唤也留住那些念想,直到提耶科莫回到家里骄傲地向她展示猎物,或阿塔林凯眼泪汪汪地举着小手请她为自己吹吹疼。

她已经太久没有听见孩子们的呼唤声了:这对母亲来说本是一件好事,说明她们的孩子幸福又安宁,醉心事业与娱乐,不再总是需要呼喊母亲的名字,不再只能一边大哭一边等待亲长前来帮助。但她最年幼的孩子却在离开她后又一次呼唤了她,在熊熊烈火之中、在疼痛与灼热之下、在她无法得见也无法前去的地方——

 

诺丹妮尔在床上翻了无数个身,终于咬着牙睁开眼睛,紧紧盯住头顶装饰繁复的天花板。

这里不是她在提力安的家,从库茹芬威带着孩子们前往佛米诺斯后,她便一直住在诺洛芬威的母亲家中。茵迪丝借给她暂住的客房布置得十分温馨,摆满了她做的小号雕塑和从前描画的图纸,似乎想要努力模仿一个费诺里安的住处。曾经她也确实已经将这里当成自己的安身之所,而如今再无睡意的雕刻家愣愣望了一会儿天花板上的木纹,忽然非常、非常想家。

离她的幼子死去已经有几天时间,再也没有任何其他声音飘到她耳旁,她却总能隐约幻听到泰路芬威死去前的那声痛呼。那惊慌的灵魂还没有从死亡中缓过神来,一直在梦魇中团团打转。它像一道悲哀的魔咒那样牢牢箍在母亲欲裂的头颅上,让她几乎无法安眠。

“我的孩子,”她再也无法继续躺下去,匆匆踏上便鞋,借着星光向门外跑:“那是我的小安巴如萨,我得去救他才行。”

死神向她投以注视,在暗处沉默地摇头:他已经死去了,诺丹妮尔。

“但他还在——”

命运如此,谁也不能阻止已经发生的灾难,你我都清楚这些。

“但他还在哭呀!”诺丹妮尔为祂的态度感到不满,一边奔跑在走廊上一边愤怒地尖叫,第一次对一位维拉如此失礼:“命运如此,确实命运如此!但他在呼唤我了,那命运又算什么东西?我已经听见他的哭声了,那灾难又有多不可僭越?如果母亲都无法让他从痛苦中解脱,那还有谁能帮助他平静下来?你听我说——纳牟大人——我的孩子在哭呀!”

死神无法回答,只能沉默下去。他更和善些的兄弟前来协助工作,伊尔牟早已等在大门外面,祂叹息着牵住诺丹妮尔的双手,轻轻一扯,将她拽进一片火光冲天的梦境里。

那是一艘燃烧的木船,着火的横梁不断跌落,几乎要将她团团掩埋。诺丹妮尔看见火光中蜷缩着一具小小身体,忽然感到一种悲哀的力量由心底生发。母亲就那样穿着便鞋大步跨过火焰,一手托起沉重的、即将落在泰路芬威身上的木梁,一手将她的孩子揽在怀里。梦魇中真实而烫热的火焰灼伤了她的掌心,但她浑然不觉。安巴如萨!她颤声呼唤,眼神如同一头暴怒的狮子,声音却像寒风中打摆的树叶。“妈妈在这儿呢,没事了,我的好孩子,看看我。”

那闭着眼睛颤抖的灵魂便小心翼翼抬起一只眼睛,又很快惊喜地张大了嘴:“母亲!”

他抓住诺丹妮尔的前襟,像每一次做错事后那样蠕动嘴唇,却不知从哪里开始说起那些疼痛与委屈。他终于放弃继续寻找词句,埋进母亲胸前,难过地大哭起来。

“……对不起。”还年轻的精灵抽泣着,每一句话都被噎得支离破碎。“对不起,妈妈,我没有听你的话,又去做危险的事,还、还没能回到你身边来。但我好想你,我想回家,我不知道这里是哪里,我好怕再也见不到您……”

梦魇里的大火在孩子的眼泪中逐渐熄灭,诺丹妮尔跪坐在地上,颜色温暖的木质地板从她脚底铺开。回忆里的家像折纸似的被轻轻打开,母亲拥抱着孩子,正像他们都还在提力安时的儿童房里那样。她轻轻抚摸孩子的头发,让小安巴如萨的脑袋枕在自己膝上。

“你已经回来啦。”她说,“你接下来要去灵魂该去的地方,不要去想火焰和噩梦,只要遵从命运安排。”

“可我害怕,母亲。要是我又找不到你可怎么办?”小安巴如萨轻声说道。

诺丹妮尔感到心脏仿佛被一只铁环攥住,她拥紧怀里的泰路芬威,低下头去吻孩子的脸:“要是苦痛再来侵扰你,你就喊我的名字——我会在梦里来的,无论你梦到多么可怕的东西。”

那孩子轻轻抽噎着点头,身躯逐渐化作透明,消失在母亲怀里了。

这只会让你也增添负担。纳牟不知何时站到诺丹妮尔身后,无奈地扶着额角说。他梦里的火焰总会熄灭的,你不需要为他推这一把。

“我没能在他们奔赴毁灭时阻止他们。”那严肃而温和的女性看着已经空荡荡的怀抱,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毫无惧色地注视死神的眼睛,“那我就在他们痛苦到不得不呼唤我时守候在这里。您或许还不理解这件事多么重要,但您得知道,我是他们的母亲呀。”

 

*

 

或许是因为费诺里安的孩子们都足够坚强,诺丹妮尔再次听到呼唤已经是很久以后。那时日月都升起数十年,费雅纳罗的灵魂已经在曼督斯的殿堂里熊熊燃烧;她隐约预感过长子曾受苦难,那孩子却从不呼喊她的名字。奈雅芬威从未在大敌面前显露半分脆弱,比起思念亲族好友将更多力量都放在咒骂魔苟斯上。

于是到呼唤再响起时,她最先听见的是一阵大笑声。

 

提耶科莫纵马在希姆拉德的平原上奔跑,高声指挥胡安去追逐一条落单的狼。这是他们来到东贝烈瑞安德后的第一场战斗,费诺里安大获全胜,正追着残余的那点儿怪物飞奔,要把它们都赶回老窝去。库茹芬紧紧跟在他身后,听见那精灵快活地喊道:“跟上我,库尔沃!等把这条狼拖回家,我们就用它给母亲做条皮草领巾戴戴!”

“图卡芬威。”库茹芬友善地开口,想要提醒哥哥他们现在并不在提力安野外,也不在欧洛米的猎场,甚至不在佛米诺斯广阔又寒冷的地界。他们即使捉到那条妖狼,能获得的也只是一块臭烘烘的狼皮罢了。

但正在兴头上的精灵哪听得见这个!凯勒巩夹了夹马肚子,兴致高昂地拉满长弓,趁胡安咬住狼腿时一箭射穿了妖狼的头骨。那巨大的怪物一骨碌栽倒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大笑起来,乐颠颠地策马走上前去翻看猎物,嘴里还在念叨:“母亲会高兴的,库尔沃!我们动作快点把这家伙的皮剥下来,然后马上就回家去。她还在等我们呢,这可是我们捕过最大的一头了,一定要让她好好看看——”

“图卡芬威。”猎手更为理智些的胞弟再次开口提醒,“我们已经离开维林诺了。”

凯勒巩眼中兴奋的光芒闪了闪,忽然像一支烧光了的火柴那样黯黯地灭下去:“哎呀。”他哼哼着说,“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呢。”

“你在想念母亲吗?”库茹芬问,“像个孩子一样。”

“哈?”凯勒巩挑起眉毛,极为夸张地扬着声音高声反驳,“我早就过了会想着妈妈哭的年纪了!你把眼睛擦亮点儿,好弟弟,这地方你的年纪才最小,你比胡安都小!”

大狗委屈地呜了一声,意思是我其实比你们俩都大不少。

“……但是,”那猎手又忽然压低声音,仿佛怕被人听见那样又轻又快地补充道:“如果母亲在这儿的话,一定会为我们很骄傲的。”

凯勒巩把手中血淋淋的死狼一丢,失去了继续追逐残兵的兴致。他也没有费力将狼皮剥下来——妖狼的皮草腥臭又邪恶,实在不适合制作任何衣物饰品,他直到脑子逐渐冷却下来后才想起这个常识。

猎手长长叹了口气。

 

那声灵魂生发的呼唤就这样传达到诺丹妮尔耳旁。她从中听见骄傲与失落,一个孩子取得了那样值得炫耀的成就,他最想与之分享的人却不在身边。提耶科莫嘴上从不承认,心里却仍控制不住地想:要是母亲在这儿就好了,——看看我吧,我现在这样强大!

雕塑家轻声笑起来。她在心底远远回应,是啊,你现在这样强大。

她又在当晚梦中见到金发的猎手,图卡芬威一向自诩勇敢又坚强,想起母亲后的梦境却黑得可怕。诺丹妮尔在寒冷的林间穿行,听见一个少年的声音喃喃念叨:“这只不好,这只不好,这只也不好……”

她又向前走,看见浅发精灵盘腿坐在一棵又黑又老的树下,面前堆着小山似的动物尸体。梦中的提耶科莫还是少年模样,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大小。只是他手上沾满鲜血,一些已经干结了,顽固地留在修剪漂亮的指甲缝里,似乎打定主意要在提耶科莫手上呆到地老天荒。

而提耶科莫对此浑然不觉,他不停在尸堆中翻找,又索然无味地将那些牡鹿、山羊、野兔的尸体丢到一边去。它们每一只都死得形态可怖,毛皮又脏又黯淡,散发出肠道发酵和血腥气混在一起的恶臭味道。没有一只是好的——他的猎物全都没有任何价值,不能食用也不能穿着,除了让他双手染血以外毫无意义。最后他终于生起气来,一把将手里瘦巴巴的雉鸡掼到地上;但他又因此感到一种毫无来由的难过,只能狠狠瞪着那堆尸体,抱着手臂从喉咙里发出愤怒的呜声。

“提耶科莫。”诺丹妮尔走上前去,轻轻从身后拍了拍男孩的肩膀。精灵吓得猛抖一下,回过头时才发现是他想念过的母亲。他马上高兴地想扑到母亲怀里去,又忽然想起手上还沾着脏兮兮的干涸的血,拥抱的姿势做出一半又生生刹在原地,变成了一个尴尬的举手。

“母亲,”男孩干巴巴地解释,“我的手脏了,等我洗干净再说。”

“你在做什么呢?”诺丹妮尔十分尊重地没有强行拥抱他,只是饶有兴味地凑到少年身边提出问题,像每一个值得被孩子深爱的妈妈那样:“我看到你心情不太好,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提耶科莫连忙把那一座尸山藏到身后,也不管自己根本挡不住那些毛茸茸的尸体,“只是我在挑选一些礼物,一些好东西,以后要给您做氅子或者手套的,但是——”

但是它们都不能用!少年失望地吞下后半句话,甚至委屈地吸了吸鼻子。这可真是个噩梦,他想,最好的猎手怎么能连一样拿得出手的皮草都没有呢?他最强大的模样没有被母亲看到,而母亲在身边时他又实在狼狈,命运怎么这样喜欢和他对着干呀。

诺丹妮尔笑起来,伸手抚摸孩子的脸:“或许是因为你真正想要捕猎的不是它们。你再仔细想想,你想要给我的是什么样的礼物?”

少年皱着眉沉吟,小小的、稚嫩的脸庞在他思考的时间里逐渐成长,眉宇线条变得锋利硬朗,柔软的双手长出薄薄一层茧子。他抬起头来,发现自己的身躯变得高而健壮,模样正像他真正的年纪。而诺丹妮尔依然带着笑看他,眼神与看旧日少年没什么两样。

“我想要送给您一条皮草领巾。”浅发的精灵说,“但原材料不来自鹿也不来自兔子,我要给你的是……一头狼,是的,一头狼。那是一条很大的家伙,如果您看到的话一定会大吃一惊的。但它其实并不适合作为礼物,因为那东西一点也不美好。我只是想让你看看,我变得——”

“变得这样强大。”诺丹妮尔与他同时说出后半句,在孩子惊讶的眼神里补充道:“现在我见到了,提耶科莫,我一直都见到你多么强大。”

早已长大的精灵像个孩子似的乐呵起来,但这份快乐没有持续多久,他很快又开始变得紧张——在诺丹妮尔又转过头去查看那一堆小动物的时候。诺丹妮尔意识到那些猎物并不只是单纯地躺在那里,梦境转变了最让图卡芬威痛苦的事物,那些毛茸茸的尸体实际上是澳阔隆迪的精灵们。他们覆着毛皮、双眼紧闭,呼吸与心跳都不复存在,那是图卡芬威杀死的亲族。

诺丹妮尔深深叹了口气。

“你不应当杀死他们。”

“我知道,”孩子不安地把头埋到胸前,“我知道我干了坏事,母亲,但是是他们先——”

“他们从未想过伤害你。”母亲轻声说。

“对不起,”那高大的猎手低低道,他不再像对所有人那样飞扬跋扈,声音难过极了,“我其实一直希望他们没有死。”

他没有说谎,凯勒巩在向手无寸铁的泰勒瑞精灵们拉开弓弦时就隐隐希冀,自己只会射中他们的腿和手,让他们失去战斗能力,也不再能妨碍父亲的计划。他只会让他们流一点血以示警戒,他希望他们躲开了他的箭矢和长刀,他想要战斗结束后躺在地上的精灵们再拍拍灰土站起身来。他许愿、他幻想、他逃避自己真正做过的事,他不敢面对自己应付的代价,那代价便化作噩梦永世不休地纠缠他。

“……我希望他们没有死。”提耶科莫死死咬着嘴唇,“我也不愿意用这种方式向你展示我有多强大。”

诺丹妮尔闭上眼,感到一滴泪落在自己的手背上。那孩子没有发出声音,只是安静地、几乎看不出来地掉了一滴眼泪。他在难过,这已经够了——母亲叹息着伸开手臂,在孩子躲开前将手指摁在他血淋淋的双手上。

那可怖的血迹忽然倒退着从凯勒巩手上流走,如同倒带一般回到那些死去的小动物、那些被害精灵的化身体内。它们的伤口愈合,胸膛起伏,被血污糊住的眼睛再次慢慢张开。躺在地上的鹿挣扎着站起身来,向诺丹妮尔行了一礼,慢慢迈步离去了。

提耶科莫愣愣地望着它们,忽然感到灵魂变得无比轻松。而母亲看着那些生灵四散而去,叹息着抬起头,严厉的眼睛直直盯住孩子的脸:“我不知道告诫对你来说是否有意义,但我希望你别再这么做了,提耶科莫。”她强调,“没有第二次。”

“没有第二次。”精灵跟着念叨,忽然想起手上不再沾着鲜血,连忙张开手紧紧抱住了他的母亲。那触感真实又哀伤,凯勒巩忽然从梦中惊醒,感到眼角湿润,嘴唇却忍不住微微上扬。

 

如果图卡芬威先生在其后的日子里想起这个梦,他会发现埃尔达的预感也降临在了自己身上:他没能完成与母亲的约定,他杀死的那些精灵依然没有任何意义。亲族的鲜血凝固在他指甲缝里,无论如何都没法从手上去除。而他也同样为此感到难过,只是那份难过被愤怒巧妙地隐瞒了过去,甚至连他自己也没有发现自己是难过的。

没有第二次,他与母亲这样约定过。然后似乎是为赎罪也似乎是为代偿,那位猎手死在第二次亲族残杀里。

 

*

 

“人类,唉,人类姑娘。”卡兰希尔在自己的房间里团团转,不时发出为难的叹息声。可怜的墨瑞芬威,这个精灵从年轻时就跟情情爱爱没有缘分,搞得现在一面对这类事项就慌张起来,像只迷路蚂蚁!他在心里狠狠骂了自己两句,颓然跌坐在床边抱住脑袋,手指深深插进头发里。

人类姑娘,骄傲又坚强,眼中总有灼灼火光。不愿寄人篱下也不愿领受恩泽,只是一意孤行地向远方去,只愿意给他一个跋涉的背影和一声轻飘飘的道别。卡兰希尔用力挠着头皮,想到哈烈丝现在其实还没有走得太远。人类的脚程比精灵慢上不少,更何况她还带着那么多儿童和老人——他要是想将她挽留的话,随时能够派出士兵引他们回到沙盖里安。但他却又犹豫,卡兰希尔毫不怀疑留在自己身边对那姑娘的族群安全大有裨益,却又总是在想起哈烈丝的眼神时不禁瑟缩。

她拒绝了他——次生子女拒绝了沐浴过双圣树之光的埃尔达,那样勇敢无畏、那样愚蠢不堪。他应该把她留下的,这样她至少能在安全中度过人类的一生,从年轻美丽到白发苍苍。而且她有战功赫赫,如果她想要永生的话,说不定还能向维拉请求与首生子女拥有同样的命运。

这对她好,她能永远生活在爱和尊敬里,虽然——但是——

要是母亲在这儿就好了,他忽然想起那位几百年未见的亲长,不禁小声咕哝。他小时候不擅长与人相处,诺丹妮尔在感情上总能给他良好建议。虽然不知道她是否能够应付人类女性,但无论如何都肯定做得比他这只无头苍蝇更好。

卡兰希尔长长呻吟一声,自暴自弃地倒在床上。

 

诺丹妮尔便在这时循着呼唤推开梦境大门,她的孩子在灵魂里无助地叫着:母亲,母亲,我又不知道怎么办了,您能不能帮帮我?

卡尼斯提尔还年幼时就经常这样唤她,他经常惹怒别人却毫无自知,最后只能不知所措地飞跑到母亲身边去。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这样生气,母亲,能不能告诉我我错在了哪里?

而现在的卡尼斯提尔看上去与童年时同样困惑,他的梦境仿佛一座即将塌陷的矿山,里面到处都在地震,梦境的主人半跪在一尊神情愤怒的老年女性石像前。那座石像看上去与哈烈丝有几分神似,只是眼窝深陷下去、皱纹从眼角一直蔓延进鬓发。她那样衰老,那样虚弱,那样生气,墨瑞芬威只是守护着她,却根本不敢看她的眼睛。

“母亲。”他在梦里感到熟悉的气息接近,小声喃喃道:“我该怎么办,母亲?”

他的母亲走近他,如同一粒星星走向风暴里的小船。

“我想你有喜欢的人了。”诺丹妮尔从身后拥住她的孩子,笑着轻轻抱了抱卡尼斯提尔的肩膀,“和我说说,她是个什么样的姑娘?”

卡尼斯提尔的眼睛亮起光来:“她——”话在嘴边却又被吞回去,不止一次。那孩子搜肠刮肚地从脑子里寻找一些合适的形容词来描述她,一无所获,最后只能失落地摇头:“她是一个人类,太阳的儿女,次生者的孩子。她是个……她是个注定要离开我的姑娘。”

诺丹妮尔了然地望向那尊雕像:“人类的子女总是如此,他们一生都在离别,并且总也不愿回去。如果你将她强留下来,这对她才是折磨呐。你对这件事清楚得很,不是么?”

“……可我想保护她。”往日脾气暴躁的精灵盯着脚尖,难得没有用大喊大叫的方式说话。他的声音又轻又低,简直显得有些委屈了,“我应当放她离去,让她自己选择命运,最后带着自豪向我道别。我那样想将她留在身边,但如果我成功了,最后只会让她对我怀恨在心而已——母亲,我知道怎样做才是对的,但正因如此我才害怕。”

“你在怕些什么呢?”

“怕她老去,然后死去,离开我的保护和我的视线,从此失落到不知何处去。我不知道从前是否哪个埃尔达有过类似的苦恼,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有更多愚蠢的精灵重蹈覆辙。人类实在是奇怪的生物!”卡尼斯提尔越说越难过,却依然不敢看那座石像一眼,“突然就闯进你的视线里,大闹一番再突然消失掉。只留你一个人不知所措,只有在回忆里才能找到她!”

诺丹妮尔安抚性地摸了摸卡尼斯提尔的头发:“从你的描述看来,那姑娘好像很孱弱似的。她需要你的保护才能生存,离了你就要马上死掉——她是这样的人类吗?”

“才不是!”年轻些的精灵马上拔高声音,“您在想些什么呢,整个阿尔达没有生灵比她更勇敢了!”

“那你又在怕些什么呢?”母亲含着笑望向她的孩子,“我的卡尼斯提尔,你害怕的只是分别罢了。”

摇晃震颤的梦境在一瞬间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寂静。诺丹妮尔伸出手去,将墨瑞芬威从地上扶起来,为她的小儿子编起一束头发。卡尼斯提尔,她在心里喃喃,她有多久没见过这孩子茫然的模样了?他刚长大些就显得十足老成,仿佛一生下来就已经两千多岁,现在又因为一份陌生的、患得患失的情感变回一个孩子。所以他才这样痛苦,爱与时间第一次伤害到他,甚至到不得不向母亲求助的地步。

卡尼斯提尔握住母亲的手,又将目光投向眼前老人的石像。他重重吸气又长长叹息,无奈地说:“我还没准备好面对分别,母亲。”

“时间不会给你太多机会去准备。”诺丹妮尔轻声说道,“要说起深爱的人突然离去这事,我还算是有些经验呢。”

她的孩子愣了愣,意识到母亲在说什么,忽然慢慢涨红了脸,显得窘迫起来:“我们——”

“但我依然在生活。”母亲打断他的辩白,示意孩子不需要对此抱有歉意,“我与你们分开,灵魂却总听着你们呼唤。离去之人无论走得多远也需要一道目光守望,哪怕她再也不会回来,但她知道自己仍有个地方能够驻留。”

“卡尼斯提尔,你望着她就足够——只要望着她就足够了。”

“我要守望她远去、不再拥有家乡,只能在一处无人地求生么?”那孩子难过地问。

“不。她怎么会不再拥有家乡呢?”那母亲微笑着回答,“在你望着她的时候,无论她最终身在何方,她也永远有一个家可回了呀。”

当我望着你们的时候,无论你们身在何方,也永远有一个家可回呀。

卡尼斯提尔吸吸鼻子,神情逐渐明朗起来。他因为自己将支援那姑娘的伟业而笑了一声,梦中那座苍老而愤怒的石像随这一声笑忽然碎裂,石雕的外壳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风化剥落,露出里面黄金铸就的女性模样。哈烈丝的金像背对着他迈步而行,她的身影年轻又勇敢,手中执着长剑指向前方。卡兰希尔愣愣地想要到金像正面去看上一眼,但他迈出半步又忽地停下来,终究控制住了自己的脚步。

“我只要望着她。”他将这几个字在嘴里来回念叨几遍,忽然转过头去问诺丹妮尔:“您望着我们离去时也是这样想的吗?”

无人回答,卡兰希尔看见自己房间里的墙纸,这才发现他不知何时从梦里醒了过来。

精灵忽有所感地披起衣服,赤着脚走到窗边,打开窗户往西边看。一串小小的火把光点正在山上缓慢移动,领头的光点忽然顿了顿,举火把的人似乎也在回望米斯林湖畔精灵的住所,然后向那座堡垒用力挥动了几下手中的火光。

她在道别,卡兰希尔想。他知道人类的目力不可能发现他此时也正注视他们,这或许是命运使然,也或许是心有灵犀——但谁在乎呢。

精灵努力从窗口探出半个身子,拼命向那串火光挥手。他直到火把们彻底被山与树遮掩住才停下动作,目光却一直远远望着哈烈丝与勇敢人类们踏上的方向。

 

 

*

 

 

那以后平静又持续了几百年,直到某一日诺丹妮尔忽然心底刺痛,意识到出自她血脉的年轻灵魂们正前往曼督斯的殿堂。她曾关照过那些孩子的梦,而他们并没有像安巴如萨那样在死前呼唤她——提耶科莫和卡尼斯提尔的灵魂慌张地愧疚地离去,她只能意识到幼子正在失去生命,却无法伸手为他们挡开痛苦。

请别看我们,母亲,这只会让您更伤心罢了。那两个年轻的灵魂远远喊,我们不像泰路芬威!要是我们深陷痛苦,那就任我们痛苦去吧——这是我们自找的报应!

诺丹妮尔便只能看他们往死神的殿堂去,忽然想起还有一个孩子的灵魂不在他们其间。那孩子与他的父亲相似,甚至连执拗的性格都如出一辙。分明年轻时恨不得黏在母亲身后变成一条尾巴,在中洲时却从未呼唤过她。而现在阿塔林凯的身躯倒在明霓国斯平整洁净的地面上,鲜血从他体内源源涌出,漫过身侧被他亲手杀死的尸体。

“母亲。”他愣愣望着头顶雕刻精美的石制天花板。小库茹芬威狂热又冲动,从未犹疑也从未转身,在中洲时几乎没有想起过妈妈的模样。但现在他即将踏入死亡的大门,忽然有一瞬间非常、非常想她。

 

于是诺丹妮尔又踏入一处梦境。

那梦里一片漆黑,只能看清最深处坐着一个抱住膝盖的身影。除此以外这梦空无一物,没有声音,没有光线,那深处的年轻精灵也只是安安静静地埋着脑袋,连呼吸都轻而又轻,如同一具新鲜的尸体。

诺丹妮尔感到胃里仿佛坠下一枚铅锤,然后那枚铅锤长出许多短短的小刺,又重又疼地压在她整个腹腔里。母亲慢慢走上前去,那个精灵没有抬起头来,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诺丹妮尔也在这里。

“阿塔林凯。”诺丹妮尔轻声说道,“我在这儿呢。”

“我知道,母亲。”精灵沉沉回答。他依然没有抬头,身体却微不可见地抖了一下。诺丹妮尔愈发接近他,他的身体便更加僵硬起来。“你知道吗?母亲,我杀了很多人。”

“我知道。”诺丹妮尔在他身边坐下,也像那孩子一样抱起膝盖。

“我杀死我的亲族,夺走他们的船只;我射伤有功的人类,只因为他挡着了我们追逐权力的路;我杀死曾经的盟友和协助者,毁灭他们的国家,把年幼者放逐到森林里喂狼。”阿塔林凯的声音低而稳定,脑袋却在膝盖上越埋越深,“我从踏上中洲那一刻开始就不敢再想你了,妈妈。”

诺丹妮尔静静听着,没有发出更多声音。

“……我一想到你知道这些有多生气就感到痛苦。”他接着说,“所以我一路往前跑,想要脱离你的注视,想快些达成目标。要是我带着茜玛丽尔回到维林诺,或许你就能将我做的错事一笔勾销。但我没能做成这事,妈妈,……你一定对我很失望了。”

阿塔林凯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灰色的眼睛里满是不安。“妈妈。”他犹豫着说,“妈妈,你会因为这些罪行不再爱我吗?”

诺丹妮尔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伸出手,牢牢抱紧了他。她还从不知道自己居然成了孩子的噩梦呢——库茹芬狂热却清醒,一向知道自己的行为将带来什么。他依然那样爱她,正是因为他那样爱她——

母亲终于望向孩子的眼睛,一滴泪顺着脸颊滑进衣领。她的模样悲伤又慈爱,她说:犯下罪过便要接受惩罚。

“啊。”库茹芬又抖了一下,冰冷的掌心攥紧母亲的手指,声音已经带上些哭腔:“我知道,母亲。对不起,我想我该……”

“但无论你领受什么样的惩罚,母亲对孩子的爱都不会改变。”诺丹妮尔低下头去,用唇吻过孩子的指尖,“你做了太多错事,库尔沃。你们都做了太多错事,我们都做了太多错事。但要是连母亲都不再爱做过错事的孩子了,又有谁还能让孩子的灵魂从黑暗里脱出来呢?”

阿塔林凯带着难以置信的神色瞪大眼睛,他愣了好一阵子才向前扑去,悲恸地、欣喜地、解脱地抱住母亲的肩膀,终于无法自抑地嚎啕大哭起来。

 

 

*

 

 

诺丹妮尔从不跟其他人提起,但当其他几位费诺里安还没有出生时,她其实总是被迈提莫的声音整日呼唤:年幼的长子对她和玛赫坦都抱有深切爱意,甚至喜欢模仿外祖父的样子在小脑袋上戴一顶铜冠。他刚会走路那阵子总是跌跌撞撞地扑向妈妈的工作围裙,再长大一些后则喜欢把自己的一头红发放在鼻子底下假装胡须。“妈妈!”他这样喊,他总是这样喊,“妈妈,你看我和外祖父像不像?”

诺丹妮尔好笑地点点头,那红发的男孩便会又扑进她怀里,说什么也要撒好一阵子娇才愿意离开。

而当玛卡劳瑞出生后,罗珊朵呼唤母亲的次数便越来越少了。这天生具有王者气度的孩子自认为已经成了一名保护者,即使那时他自己也才刚过二十岁——但他现在有更小的弟弟要照看了,哪有保护者随时随地喊妈妈的道理!

于是随着新出生的小精灵越来越多,在诺丹妮尔脑海中响起的声音反而少了一个。玛卡劳瑞写出第一首曲子时高兴地呼唤母亲来欣赏;提耶科莫第一次出猎时吃了一嘴鸟毛,担心了很久会不会被母亲嫌弃;卡尼斯提尔还学不会控制情绪时一生气就哭着喊妈妈,阿塔林凯带着哭腔的呼唤声则往往和他的小哥哥一同响起:这两个孩子吵起来的次数相当频繁,那段时间诺丹妮尔不得不喊来长子外援,让迈提莫一手拎着一个弟弟的后脖颈子把他俩分开。

无论如何,巧艺的雕塑家对这些呼唤适应良好。孩子们只会在最脆弱的时候呼唤母亲,一旦他们长大到能够独自立足,他们便更喜欢呼唤朋友的名字了。

迈提莫或许长大得急了点,但这恰恰证明他的灵魂足够强大、足够坚韧。他渴望被依靠而不是依靠他人,甚至已经开始反过来照顾母亲:诺丹妮尔曾有一天沉迷创作睡在了图纸堆里,她再睁开眼睛时瞥见身边站着一大一小两个影子,身上披起一件长衣。奈雅芬威板着一张严肃的小脸站得笔直,而费雅纳罗正和他们的长子一起探头探脑,父子俩手里分别捧着一杯热牛奶和一沓干净纱布。

这才是他会喊妈妈的时候,那小朋友一本正经地将纱布放到桌上,煞有其事地说:“妈妈,我看到您在工作时把手指弄伤了,我来为你包扎。”

但直到埃雅仁迪尔踏上维林诺的土地、菲纳芬与埃昂威先后乘船前往中洲战场,诺丹妮尔也没有听见过哪怕一次来自迈提莫的呼唤。她知道长子必然经历过太多痛苦,他目睹费雅纳罗的躯体被灵魂焚成灰烬,也经受大敌折磨将近三十年时间。芬德卡诺的灵魂归到曼督斯去,那快活的年轻人仍在担忧地望向东方。迈提莫要找不到我了,他叹着气说,我们明明约好要并肩作战的。

但即使如此,奈雅芬威也从未念起过母亲的名字。他坚强得几乎不像个会流泪的精灵,实际上他也确实没有在任何人面前流过眼泪——芬巩死后他靠在梅格洛尔肩上,整整沉默了三天三夜,这就是他所能展现出最苦痛的模样了。

 

诺丹妮尔手中的刻刀一抖,毁了正在雕刻的半枚剑柄花纹,又戳破她自己的食指指尖。她连忙将手指放进嘴里吮了吮,忽然怔怔地落下泪来。

距愤怒之战打响已经有几十年时间,不久前整个阿尔达忽然地动山摇,魔苟斯终于被扯着脖颈流放到世界之外。这是自由生灵的胜利,她毫不怀疑自己仅存的两个孩子也将英勇地参与其间。那可是迈提莫和玛卡劳瑞,谁又能比他们更坚强勇敢?

这一切本该就此结束,诺丹妮尔甚至喜悦地想好了两个孩子回来后要准备些什么样的礼物。长子或许会想要一把新的长剑,次子也该换上一架更漂亮的竖琴。他们已经战胜了黑暗大敌,正是该得到犒劳的时候。然后她忽然在工作时听见一声悲哀哭吼,迈提莫捧着宝钻跪倒在裂罅边上,望着下面翻滚的岩浆,痛苦地叫道:“妈妈,我们都做了什么啊?”

——妈妈,我们都做了什么啊?

他仅剩的手掌被烫得焦黑,皮肤向内翻卷;茜玛丽尔的光辉依然明亮圣洁,他却已经再也不能将它捧在手里。于是他想起那些死去的无辜之人,流血的精灵,消失的孩子。他们的所作所为究竟有何意义、他们的誓言渴望又究竟带来什么?他们戕害多少生命,空流多少鲜血,最终只是为这两枚他们无法再执起的石头——他几近绝望地呼唤,我们都做了什么啊!

苦痛的灵魂终于向他最后的避风港奔去,梅斯罗斯无法控制地想到母亲:他想到自己模仿外祖父戴上的额冠,想到沾着石粉的工作围裙,想到红发与假装出来的胡须。妈妈,他想,我分明已经自诩成一个保护者,为什么现在却感到这样疲惫?

他循着灵魂的意愿向前俯身,直到自己终于跌进那裂罅里去。梅格洛尔前来拉他的手只拽住半片衣角,那销金的声音惊慌地喊着他的名字,他却已经什么也不想听到了。

迈提莫的身躯就这样沉进地底,只剩灵魂无知无觉地前往西方。他恍惚中似乎感觉自己见到母亲工作的小屋,诺丹妮尔流着泪挽留他,那双臂弯将他轻轻拥住,直到不得不放开为止。她的手指甚至还有个小伤口,正慢慢渗出一丝血痕。

妈妈,他的灵魂注意到那处新伤,在离去前凭着最后一点力气说道:您把手指弄伤了,我得为您包扎。

诺丹妮尔便又笑,直到那一缕灵魂被收进纳牟的领地,她才安静地、慢慢地蹲在地上,将脸深深埋在了手臂中间。

 

 

 

*

 

 

 

时间又到几千年后,领受惩罚的灵魂们都安于沉眠,再无呼唤在诺丹妮尔梦中响起。而她又在某个夜晚突然惊醒,听见一声若有若无的、几乎幻觉一般的呼唤。

那声呼唤携着海浪声而来,并没有带着任何噩梦,也没有带着任何恐惧与痛苦,只有长久而来的无尽眷恋与思念随行。那时她唯一还在生的孩子站在码头边上,正远远望着幽谷领主向西去的船舶。梅格洛尔向他们喊道:“等你们到了维林诺去,请替我拥抱我的母亲!”

“您真不与我们一起回去?”埃尔隆德为难地问他。

“我仍在受刑,这副模样怎么能让她见到呢。”梅格洛尔笑着回应,摆摆手示意他们快些启航。而诺丹妮尔在灵魂深处听见那哭泣一样的声音,她的孩子终于在心底呼唤她了——

那孩子的灵魂带着海风蚀刻的痕迹,小心翼翼地喃喃:我好想你呀,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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